大柱留下的这两间临街的小土屋,已经有些破败了。
黄土泥坯垒的土墙,十来年的风吹日晒,都能看到土坯中间的麦草杆子,倒是房顶的茅草簇新。栓柱勤快,每年秋季总要到灞河边割下一季茅草,赶在立冬前换上。
栓柱已经三十来几了,因为家穷,还没有娶上媳妇儿。
老娘的身子骨也是一年不如一年,眼睛已经有些看不清了。就在前几年还因为老娘得了一场大病,无可奈何的栓柱咬着牙卖了三亩薄地,换了些汤药和补品,老娘这才活了下来。可是病还没好的老娘,得知栓柱把他阿翁留给他讨媳妇的地,为了给她看病卖了三亩后,大哭了一场,寻死觅活再也不看病吃药后,这些年,老娘的身子骨更是一年不如一年。
日子再难,老百姓总得过下去不是。
每天鸡还没叫头遍,栓柱就悄悄的从土屋的外间地铺上起身,听着里间传来的阿母咳嗽声,隔着木板门给阿母说了一声,自己去西门外取羊后。栓柱就在老娘的叮嘱声中,抹黑出了家门。
从长安城东边的宣平门外,要到西边的章城门外,就只能绕着长安城墙根儿大半圈。
因为,要想从城中穿过走近道,就得等到辰时,长安城门才开。何况进出城门,就得给守门军士两个大子儿,栓柱也有些舍不得。来回进出,他得卖三碗羊肉汤才赚的回来。他还年轻,有的是把力气,早出门多走两个时辰,也不算啥事。
西边章城门外的草市,向来是长安城中猪羊牲畜,各种家禽畜类交易的地方。
只是大汉朝农耕立国,历来天子重视农本,不许耕牛宰杀。但是听说长安城中的权贵之家,常常病死或者摔死牛,栓柱长这么大,只听客人们说过牛肉的美味,自己家还从来没有吃过。
“什么时候有钱了,就要好好的给阿母煮顿牛肉吃。”这是每天栓柱来到西门外,看着眼前乱哄哄的牲畜草市,心头总会浮起的念想。
郭屠夫的生羊宰杀场地,就在草市的南边上。
郭屠夫,具体叫啥名,这些年栓柱也没听人叫过,都是“郭屠夫、郭屠夫”的乱叫。郭屠夫满脸的络腮胡子,个头粗壮,其实人倒不坏,就是在钱财上有些麻缠。
“吆,栓柱来了。”正在水井边洗羊肚的郭屠夫抬起头来,瞅了眼栓柱,大咧咧的招呼道:“今天拿多少羊?”
“叔,半口,半口就够了。”栓柱有些不好意思似的。
夏天了,羊肉摊生意不太好,平日里也就是半口左右。这年代不像后世,还有什么冰柜冷库可以储藏生肉。要是熟肉做羊肉汤,不新鲜不说,还得多费些盐钱。羊肉汤活计不比秋冬,天越冷,栓柱的生意越好,有的时候,甚至一天能卖出三口羊。
郭屠夫不屑的撇了撇嘴,还没等到他答话。身后屋子里的门脸儿一掀,出来一个腰身矮胖粗大,面目黑胖、头发稀黄的大姑娘。
郭二妞是郭屠夫的独女,母亲早亡,自幼就帮郭屠夫打理宰杀生意。也是出力气的活计,那胳膊腿儿,几乎比栓柱的都粗。二妞人心底倒好,就是性格大大咧咧,都快二十好几了,还是个老姑娘。
栓柱听人说起过,是郭屠夫铁定心要招上门女婿的缘故。
“栓柱哥来了。”郭二妞只要看到栓柱,就眉开眼笑。那眼波里似乎都能荡出水来。
二妞又是给栓柱拿蒲扇,又是倒了碗凉水,招呼栓柱坐下歇歇脚。还不忘吼着郭屠夫,快点给栓柱备好半口羊。
栓柱也不知道怎么回事,这两年每次看到二妞看他那水汪汪的眼神,就慌得他那双大手都不知道往那儿放。
其实,二妞的心思他也晓得。
穷人嘛,只要能看得上他,讨个婆姨能传宗接代就成了。何况这长安城天子脚下,大多数都是脑门子朝天的人家。可是,自己家里的老娘,这些年来总是哭哭啼啼,念念叨叨的,说他们家就栓柱一根独苗,得有香火。不然死去的大柱逢年过节,都没有人给烧纸。再加上家里穷的烂包光景,这些年下来,栓柱也都不指望还有什么好女子能嫁给他。
这些年打交道下来,郭屠夫的心思栓柱他也都明白。
他知道郭屠夫眼里看不上自己,所以,每次面对热情如火的二妞,栓柱的心里都感到很难受。
憨厚的栓柱,他又不会说话,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表达。索性,平日里除了干活,显得更加的沉默寡言。
人,生存才是第一选择。
爱情,似乎对于穷人来说,永远都是天上的月亮,可望而不可及。
胡乱拿手抹了把头上一阵阵的汗珠,栓柱急忙抗上半口羊,匆匆逃也似的,离开郭屠夫的摊子。
身后还传来二妞的殷殷叮嘱声,让他缓点力气,莫要着急赶路。
“哎。”栓柱哽咽着嗓子,答应了一声。
远远的似乎,还有郭屠夫那压低嗓门,训斥二妞不害臊的声音隐隐飘了过来。
就这么着,栓柱每天里都是这么逃也似的,离开西门外。
只不过,每次他都是借着擦汗的功夫,胡乱拿袖子抹去眼角的泪水。
只是,栓柱的眼睛模糊间,好像看到那个背着孩子,流着汗水烙饼的妇人身影。
本章完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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