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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09章 慈母手中的线

日出日落,从七月初开始,阳武侯府始终弥漫着一种淡淡的忧伤,丝丝缕缕的萦绕在阖府上下。

侯府中之所以在这段时间,起了这种变化,根子还在于君侯夫妇。

正因为如此,府中的上下人等,整日里也是一幅小心翼翼做事的模样,尽量不去惊动君侯夫妇。虽然君侯不怎么责罚下人,但若是惹得君侯动怒,自家的脸上也是无光。

其实,刘进和娘亲已经很克制自己的情绪了。

这些日子里,娘亲没日没夜的在缝制刘病已的衣衫。娘亲的针线活很好,虽然娘亲已经缝了很多的衣裳,可是她还是不住手,依旧起早贪黑,没日没夜的做着女红。

看着娘亲这么拼命,父亲刘进先后劝说了几次。自从跟随父亲刘进以来,从来都不曾违抗过丈夫半句话的娘亲,这一次,她总是垂下头来,死死的咬着嘴唇,用沉默来表达自己的坚持。

看着娘亲这般模样,似乎也明白娘亲的心意,刘进长叹了一声,从此再也没有劝阻。

青玉等侍女们哭着拦阻娘亲,想棒替娘亲来缝制,但是,娘亲依旧执拗的拒绝,不假人手,非要自己一针一线的给儿子刘病已缝制里里外外、大大小小的衣衫。

娘亲的手,真的很巧。无论是里衣,婴幼儿期的兜肚……还是小小少年时候的锦绣深衣,娘亲都是一针一线的缝出来。

但是,再巧的手,也是血肉之躯。不休不歇,没有节制之下,娘亲的手指上,已经到处都是不经意间扎下的针孔。

每次针扎,娘亲总是疼的身子一哆嗦。不过她只是默默的把手指上沁出的血,放在口中吮吸一会,然后缠上麻布条后,又开始低下头来,继续缝制。

日子一天天的过去,榻角那口檀木做的大箱子里,也慢慢的摆满了刘病已的衣衫。

那一件件小儿大大小小、里里外外的衣衫,可以从刘病已的婴儿期,穿到蹒跚走路,再穿到垂髻黄口小儿,甚至是穿到十一二岁小小少年郎的模样。

尽管做了这么多的衣衫,而且衣衫上面也难免会留下娘亲手指上的血迹,但是娘亲瞅着这些衣衫的时候,难得的露出一丝笑意,她的笑容很温暖,很温暖。

缝衣的间隙里,在娘亲的脑海中,她想象着儿子刘病已逐渐长大的模样。就好像刘病已的每一个成长周期的身影,变成小人儿在她眼前蹦蹦跳跳的走过似的。

娘亲,恨不得挽青天白日于长空,让这时间再长一些,让她可以缝制到刘病已十八岁的时候。

其实,娘亲也知道丈夫口中所说那个噩梦般的推论,变好的希望很渺茫。她也不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,自己和孩子会怎么样,但是她只是以一个母亲的身份,尽自己最大的可能,最大的努力,想把她最好的,她所有的,尽可能多的留给自己的孩子。

慈母手中线,游子身上衣;

临行密密缝,意恐迟迟归;

谁言寸草心,报的三寸晖。

……

“娘亲,已经很久没有笑了,也没有歇息了。除非是自己故意引起娘亲的注意,逗娘亲开心。让娘亲也好歹歇一会儿。”躺在榻上的胖娃娃刘病已,睁着黑漆漆的大眼睛,默默的看着坐在榻前,眉眼之间露出那浓的化不开的爱子柔情,低头一针一线缝着衣衫的娘亲,他这样想着。

他,很心疼,很心疼娘亲,但是他不能哭。

因为刘病已他理解自己的娘亲,也懂得一个母亲,在这个时候,所做的事情是多么的无私、伟大和无畏。

所以,他不能哭。他的哭声不能打断一个母亲的梦。不能打断在这个时候,拼尽全力,尽自己最大的努力来给自己孩子所能给与的,自己最好的东西,这是一个母亲,最后的一点盼头。

直到很多很多年以后,刘病已总是在独自一人的时候,不经意间想起娘亲。每一年里的那一日,他终会事先沐浴更衣,不饮不食,捧着这些似乎还留有娘亲手指温度和暖意的衣衫,独自一人待一整天。

想起娘亲的种种,想起娘亲的模样,想起娘亲柔柔的声音,想起娘亲温柔美丽的笑脸,想起娘亲亲吻安抚他哭泣的那抹温暖。

……

尽管那个时候,他已经白发苍苍,垂垂老矣。但是,一代大帝在未央宫中的每次午夜梦回,泪湿枕巾的时候,梦中出现的人之一总是有娘亲的模样,特别是他的婴儿期,娘亲守护在他跟前,低头缝制衣衫的模样。

这个时候,刘病已他巴不得什么都不知道,大不了他自己跟随娘亲一起去。至少这样,他们娘俩,始终会在一起,永远也不会分开。

但是,他头脑里又清醒的知道,接下来这座美轮美奂的城市会发生些什么。

正是因为刘病已先知似的知道,以后的日子里会发生历史上那惨绝人寰的人间悲剧,他才在每天夜里,等身边的娘亲睡着以后,睁着大大的眼睛看着睡梦中依旧皱着眉头的娘亲。往往他感到心疼难受,难以自制的时候,生怕惊醒梦中的娘亲,所以刘病已将自己胖嘟嘟的小手伸到没牙的嘴里咬着,生怕自己会哭出声来。

刘病已他好恨!

他好恨,这个位面的造物存在,要把他丢在这个时空!

他好恨,为什么自己不能早托生十几年,在娘亲的幼年时候找到她,从而改变娘亲的悲苦命运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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