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某某是谁？”
“事关我等性命，你就不要再问了。”说完起身离开。
何管事把他送到大街上。
他回望一眼书肆，油然感到轻松惬意，心想家里的奴婢们此刻一定兴高采烈，说不定正准备酒菜等他回去庆祝。
自打除夕夜左玉郎把救星现身的所见所闻反馈给大家，他们便不敢跟璎珞造次，不仅免除她一切活计，连说话的声气也恭敬谦卑，把她当小主人一样侍奉。
但她却得寸进尺，竟仗着有救星庇护，敲诈勒索他们的钱财，驱使他们耍宝唱曲，充当收高利贷的打手。
若他们不愿意，她就扯起嗓子喊“救星”，吓得他们战战兢兢，赶紧捂住她的嘴，屈服就范，苦不堪言。
惹不起躲得起。
最后还是他向杜员外建言，说书肆招工困难，雕版印刷作坊尤缺女工。璎珞既已长大成人，何不让她去救个急，等招到合适的女工，再让她回到杜家。
岂料杜员外竟非常干脆，说养了璎珞那么多年，是时候替他分忧了。也不用救急，直接到书肆帮工，包吃包住，不必再回来。
他又担心地问，若璎珞抗拒怎么办？
杜员外却说，你告诉她，倘若她不愿意，就把她卖到回鹘去。毕竟只要她平安无事，白居易就拿我没辙，你让她自己看着办。
在他的一番操作下，他们终于送走了这个祸害，终于又可以过上清静日子。
索来来特地到歌楼酒馆汇集的虾蟆陵买了两坛“阿婆清”，要同群奴觥筹交错，大肆庆贺他成功支走了璎珞。
开成二年皇帝降诞日，照例敕命儒、释、道三家的饱学有德之士入麟德殿内道场，对御三教讲论，辩论三教优劣。
终佛门胜出。皇帝赐赢得辩论的佛门大德着紫游街，以示尊崇。
消息传出，长安城中立刻掀起一股印制佛经典籍布施流通，用以消灾免祸、驱邪除病、超度亡魂、积累功德的热潮。
杜员外一向鄙视佛门，却也不会错过发财的机会，发动刻工日以继夜地刻众多佛经雕版，准备大干一票。
第一块雕版来到璎珞手中，她用毛刷刷出第一篇经文时，白纸黑字之上，突然出现了一尊佛像。
佛像穿上袈裟，端起石钵，走进一座城池，挨家挨户向城中百姓化缘。
回到寮房内，用完化来的斋饭，便收起袈裟和石钵，打水洗净双足，然后敷设座位，端身正座。
“璎珞，你发什么愣啊！”李裹儿拍起她的肩膀提醒道。
她清醒过来，但见众女工惊奇地看着她。身边的雕版已堆得似小山高。后面的工序因为她的停滞已无法运作。
“你们没有看见佛像？”璎珞将适才出现在白纸黑字上的影像告诉众女工，女工们皆摇头回答没有看到。
李裹儿道：“莫非昨晚没睡好，头脑不清，出现了幻觉？”
璎珞道：“天天加班加点，我几乎倒头就睡。刚才明明清清楚楚出现了佛像，我甚至能数清楚佛像头上肉髻的个数，你们怎么会没看见？”
刻工黄阿四忽然呵呵地笑起来道：“你就不要在这里装神弄鬼了。不止你会念《金刚经》，我也会念。”
璎珞疑惑道：“《金刚经》？”
黄阿四道：“你描述的情景，不就是《金刚经》法会因由分开篇的经文吗？——尔时，世尊食时着衣持钵，入舍卫
大城乞食。于其城中次第乞已，还至本处。饭食讫，收衣钵，洗足矣，敷座而坐——我母亲早晚诵经，听得我耳朵都起茧了。况且这段经文的雕版还是我刻的。”
璎珞急道：“但我确实没念过《金刚经》，况且也不识字。”五个奴婢都是文盲，除了教她干活，的确一个字也没教过她。她放高利贷收欠条，都是靠演技胡说债务人字迹潦草，要人家从头到尾把借据念上一遍，蒙混过关。
李裹儿先问其他刷印女工，有没有看见璎珞所说的佛像，都摇头说没有。
“好了，璎珞，你该死心了吧！”李裹儿及众女工并不相信她的话，皆认同黄阿四的观点，她是为了活跃气氛而在这里装神弄鬼，“今天要印一千本《金刚经》，印不出来，就得通宵加班。你要大家都不睡觉吗？”
“也许真的是我眼花了，且不管它，做事要紧。”她拿起毛刷再次刷出同一副雕版的经文，结果适才佛着衣持钵乞食打坐的情景再次出现。
“快看，来了，来了，”璎珞呼唤道。众女工循声来望，就见她鼓瞪着双眼，紧盯着所刷的纸张兴奋尖叫。雕版上空空如也，别无奇特，看起来像是她故意在演独角戏。
李裹儿有些生气道：“璎珞，时间真不早了，别再胡闹。”
璎珞指着所刷的雕版，信誓旦旦道：“但是真的出现了，你们怎么就看不见。”
一个年逾古稀的穿线女工对李裹儿道：“小孩家玩性大，不想干的事情，就会找千般理由推脱。裹儿，璎珞蛮可怜的，你就不要同她计较了，放她出去玩一玩。我们这儿人手充裕，就让我来暂时顶替她的位子，不致耽误大家手上的活。”
李裹儿觉得有理，让穿线女工顶替璎珞的位子，把她推出作坊道：“别玩太久，何管事随时都会来监工，要是他发现你偷懒，大家吃不了兜着走。”
璎珞在作坊外踱来踱去，百思不得其解，为什么只她看见佛影，而其他人却看不见。莫非自己是鬼崽，佛经要压制它的秽气，故而显现出异样的影像来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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